从山村到城市,我见识了不少的乐器,听过大剧院的演出,也为街头卖唱的艺人送上过掌声。现在细细想来,耳边最清晰的还是那叮叮咚咚的三弦声,眼前总是浮现着一把弦柄修长的乌黑三弦。
祖祖辈辈生活的小山村,土地贫瘠,广种薄收,生计艰难。但活在世上的人,多辛酸的日子里也有些欢乐,农闲时村庄里唱鼓子或是小曲就是其中之一。
唱鼓子,常在喜庆节日或请客宴会的时候,地方多在庭院或是炕头。集镇的茶肆酒楼偶尔也唱,那是几个村庄的好家们相约,像现在的汇演一样,有交流比试的意思了。流传于大南山一带的鼓子,在2006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称谓兰州鼓子,算是由草野到了大雅之堂了。
小曲,也滥觞于这一方水土,但没有鼓子那样的名分,从不见方志史料的记载,也没有人为其正名。无名的小曲,无谱无词写在纸上,代代相传,全靠口授心记;也无专门的歌者,喜爱的人不为名谋,不为利计,随时随地都可操家什练嗓子,犹如打喷嚏一样平常。小曲唱的是世道人心,百姓苦乐。悲,吟唱者如泣如诉,赚得女人们涟涟泪水;乐,吟唱者眉飞色舞,逗得老人娃儿捧腹大笑。歌者笑,听者笑,歌者哭,听者哭,座中都是剧中人。没想到的是那年排演样板戏,村庄的人拙于京腔,无论怎么练习,总改不了土语方言。最后将《智取威虎山》的唱词配以小曲的音调,用当地的土话说唱,居然演出成功了,红遍了方圆几十里的村庄。
吟唱就有丝竹相伴,鼓子和家乡小曲都离不开三弦的伴奏。在我们那个小山村,小曲人人会唱,唱鼓子的人就算是好家了,能弹三弦是不多的几个把式了。朱爷是我们小山村里最能唱小曲、会唱鼓子还会弹三弦的人。有人家婚嫁迎娶,或是老人祝寿娃满月,朱爷都是助兴的带头人。每当三弦在院落里响起来,朱爷的身边总会密匝匝地围满一圈又一圈的人,那些光腚的娃娃穿梭在人堆里,寻到一个能看到三弦的地方。随着朱爷的手指在三弦上翻飞,娃们明亮的眼睛也在滑动,鼻涕涎水也在游走。抱娃的女人听三弦就入迷,怀里的婴孩早已睡熟,梦中撒尿洇湿了襁褓,抱娃的人还没有感觉到,或者是还顾不上给娃更换尿布片子。若是寒冬腊月,人们就会把朱爷围在暖暖的火炕上,以三弦为中心,依次是辈分大的老人,眯着眼盘腿而坐,还有的怀揣了娃仔;再次是田里下力气的男人们,或站或坐,把屋地撑得满满当当;女人们挤在屋檐下,或探头朝炕头张望,或用舌尖舔破窗户纸,透过窗棂上湿漉漉的纸洞洞张望。
说起弹三弦,我那念过私塾的爷爷也是个把式,我的叔叔也是个三弦好家。父亲与叔叔分家的时候,爷爷弹过的那把三弦归了我们,挂在老家堂屋的山墙上,进了屋最惹眼的就是那把三弦了。
后来,我离开了家乡,在城里时常梦到乡村过去的人和事,梦见最多的是那把三弦,耳边不时地响着叮叮咚咚的三弦声